近几年来,父亲一直在念叨着,他想把家里的老房,连同隔壁的那个偏院一起拆掉,重新盖成一座二十多米宽的楼板房。在我们农村有句俗话:“娶媳妇盖房,提起就害怕。”可见,要盖房子是多么费心劳力的一件事情。念及父亲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,无论是从体力,精力还是财力上都不允许,我们姊妹几个和母亲都不赞成父亲的想法。
老家的房子,十多米宽的院子,后面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房,中间坐北朝南是三间平板房,厨房连着卧室,旁边还挎着一间洗澡的卫生间,大门口是一座砖木结构的门楼房。平时,家里就父母亲两个人,按说房子是够住的,再说了,弟弟和侄子们平时都在县城居住,他们将来回老家的机会肯定是少之又少,所以大家都在劝他不要再盖房子了,用那些盖房的钱留着养老,或者让他带着母亲多出去转转,散散心,多好啊。( )
陕西人有个习惯,不讲究吃得好不好,也不讲究穿得好不好,偏偏要讲究谁家的房子盖得好,好像只有谁家的房子盖得好盖得多了,才能证明一个人的成功和地位似的。给儿孙们找对象讨媳妇,女方常常会先看男方家的房子盖得怎么样?父亲是个急性子,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大孙子,这盖房子的心愿就越发的急切起来,父亲天天念叨:“我大孙子都长得比我还高了,他爸不急我着急,他爸这么大时,我都给他把媳妇娶回来了。”确实,弟弟刚刚年满十八周岁时,父亲早早就给他娶了媳妇,可如今他的大孙子十八岁,还是个高中学生,将来的生活和工作还未可知,可父亲不管这些,只想着给他孙子盖好房子,他心里就才觉得踏实。父亲的老观念是,家里的门面房要盖得像样点,这样,他的大孙子才能找到一个好姑娘。
这座房子要盖成,初步预算大约花费要十几万。父亲这几年起早贪黑的采收,晾晒,贩卖药材,大体也就积攒了那么多,要盖的房子几乎要掏尽他的家底了。尽管家里人反对,倔强的父亲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,坚决要盖房,好像这房子一日不盖,他的心里就一日压着一块巨石一样,给孙子盖房子成了他的一块心病。父亲不声不响地将老房子拆掉了,才打电话通知我们几个的。母亲气得直跺脚:“你这死老头子,天天闹着要盖房,盖好房子你能住几天。”父亲嘿嘿地笑着说:“住几天算几天。”
父亲是个泥瓦匠,给别人盖了一辈子房子,也给自己盖了一辈子房子。记得父亲同母亲订婚的时候,还是住在南窑湾的土窑洞里,父亲还没有属于自己的真正意义上的家。为了结婚,父亲买了一家比较富裕的大户人家的马房偏院,在亲戚朋友处筹了点钱,简简单单地盖了三间土坯房,这才算安下了身子,成了家。婚后的日子里,父亲不辞辛劳,整日奔波在外给别人家盖房子,母亲在家里面精心料理家务。简陋的家,父母亲齐心协力朝前奔,月月年年里,都有新变化。我们姐弟三个也是相继出生在这个小院,这个小院是我们温暖的家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,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祖国大地,广大农民的日子好了很多,我家也不例外。这个时候,父亲一心想给我们盖一院更好的房子,他拿出自己多年的全部积蓄,又借了一点,在村子的最东边划分到了一个六七分大的院子,那些天,父亲领着工匠们在忙着干活,搬砖头,和泥,分工明确,各司其职。炎炎的烈日下,他们汗流浃背,撂砖头砌墙,屋顶摆瓦。工匠们确实辛苦,但后勤工作却独独苦了母亲一个人,几十口子人要吃饭,就母亲一个人在忙活,一大盆面粉,和面发面,一天一锅新馒头。和一盆面,发一身的汗,母亲低头用胳膊轻轻擦擦,捶捶腰背接着再用拳头一点一点将面和均匀,一点也不比父亲那边轻松。中午擀面条的时候,“嗵哐嗵哐”就是大半晌,手心都让擀面杖磨红了,就连十二岁的姐姐也被派去磨砖头,给砖浇水了,可谓是全家老少齐动员。父亲带着他的徒弟们,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,门房,厦房一线起,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,青砖蓝瓦,明亮亮的大玻璃窗,一院新房子,映入了我们的视野里。
父亲,这个当年在村里最穷的穷小子终于扬眉吐气挺直了脊梁。搬到新家的那天晚上,他将鞭炮在巷道里摆了老长老长一溜子,“噼噼啪啪”响了老半天。乡亲们在我们家的新院子里隆起了一堆火,呼呼的火苗窜得比房顶还要高,红红的火焰,映红了乡亲们满是笑容的脸庞。他们在兴奋地喝着酒,大声地唠着家常话:“总理这院房盖得,咱们这十里八村都没有第二个,牛,真牛。”(因为我们有幸跟一个姓,又是村里唯一的一户外姓人,乡亲们给父亲起了一个外号,总理)确实,在当时能够两座房子一线起的家户还不算多,可父亲做到了。整整花了七千多块钱,在当时来讲就是个数目可观的数字了。别人都在夸赞父亲母亲能干,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有多难,其中的心酸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。我记得那晚,母亲哭了,泪水止不住地流,是心酸,也是激动。
这院房子盖好后,在附近几个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,父亲很满意。当年要给我们盖一院好房子是他多年的心愿,他终于完成了,父亲长长的出了一口气,人也感觉轻松了很多。总以为他这辈子再也不需要修房盖屋了。他挂在嘴边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:“这辈子再也不用盖房子了,这几间房子就够我跟你妈住到老了。”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用盖房子的父亲,怎么也不会想到社会会发展的这么快,才几年的功夫,他当年引以为豪的房子就渐渐地湮没在不断矗立起来,亮闪闪的瓷砖贴面的楼房之中了,显得又是那样的陈旧。
记得是一九九八年。那年早秋,也不知道老天爷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,哭起来就没个完,那雨啊也就嘀嘀嗒嗒不分昼夜的下了个没完没了,整整一个多月了,还没有要停的意思。潮湿的空气,潮湿的心,每个人都像是发霉了一样无精打采。那段日子,电视新闻天天在播放因为连阴雨造成的灾害,农民们的大棚蔬菜倒了一棚再一棚,哪块的窑洞漏水坍塌,年久失修的旧房天天都有倒塌的,领导们披着雨衣天天在外面冒雨视察灾情,疏导着乡亲们撤离危房。
连阴雨就那么没心没肺,不知疲倦地下着。有一天,父亲打来电话:“丫头啊,要不你回来一趟吧。帮你妈挪挪东西,房子背墙裂缝了,等天晴了得修修。”原本只是打算修修背墙的,却被七嘴八舌的叔叔们,你一句他一句地打乱了计划,这个说“修的那毕竟是离皮的,不一气,人住着还是不安全的。”另一个又激:“看你劳心不劳心,总不能过两年修一次,干脆拆了,重新盖成楼板房,雨下一年都没事。”三说两说,父亲又心动了,还专门找了个选日子看时辰的老先生,让他选了拆房的日期。拆房的那天雨特别的大,父亲披着雨衣,踩着竹梯趴到房顶揭了几片瓦,算是拆房动工了。
父亲当年引以为豪的房子就这样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,前前后后十多年的功夫,父亲亲手盖,亲手拆,想必当时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决定了房子重新盖以后,父亲就夜夜睡不着觉了,毕竟,五十多岁的人了,心力,精力都不比当年了。父亲是个工匠,对于盖房所需的材料等都懂,费用大概需要多少?父亲心里都盘算了再盘算,旧砖,半砖填地基,墙面砌新砖。盖一层的费用,父亲废物巧利用,将拆下来的旧木料再用到了新房子的房顶,即省去了二层用的楼板,又有了斜坡房顶。斜坡房顶不像平顶楼板容易漏水,将一层的房子巧妙地盖成了两层单元设计的楼房。盖楼房的时候,他总说跟弟弟住一起不方便,于是在坐北向南,老厦房的位置盖了个厨房连卧室的套间房,旁边夸了一个小小的洗澡间,这是父亲给自己和母亲设计的。他们喜欢朝南的房子,透亮,温暖。
近几年来,父亲一直在忙着收购和采收药材,别人种了几年的药材不愿意下苦力挖,父亲专门来做,连挖带剪,晾晒,分级,销售,没个春夏秋冬的忙活着,辛辛苦苦也就攒了那么十多万,这要再盖房,一怕老父亲身体吃不消,二怕老人将手里的钱花光了,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紧急事情可怎么办?我们阻拦归阻拦,但没人能拦住倔强的老父亲,他说:“给孙子的房子没盖好,我死了都闭不上眼睛啊。”
就这样,父亲七十多岁的人了,要再次盖房子了。跟上次盖房不一样了,这次他在格式规划和设计上更多的是让弟弟弟媳拿主意,他只负责监工,负责不浪费材料,监督着安全,坚固,美观,给他的孙子再留一份产业,至于孙子以后住不住?用不用得到?他都不管,只求自己心安。
这次盖房虽说是包工出去,不用给工人管饭,但是从拆房开始父亲就没闲着,上房溜瓦,起砖拆墙,要做到尽量不糟蹋东西,还要注意人员安全,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,神经每时每刻都绷得紧紧的,不能松懈。拆下来的物料,父亲亲自指挥分门别类归置放好,又开始准备建新房需要的楼板、砖块、沙子、水泥、木料、门窗等等,事无巨细,都是父亲一手来操办的。上楼板的那天,父亲整整一天站在门前没敢离地方,眼睛一眨不眨地,时刻紧跟着吊楼板的吊车转。每一块楼板从吊车开始挂钩开始,父亲的心也就跟着被揪着挂到了吊钩上,一点一点上升,直到它被平稳的摆放到需要的位置上,他的心也跟着暂时放回到胸腔里,再一块挂起,心也跟着再揪出。整整一天,父亲没顾上喝一口水,吃一口饭,几次给他送水送饭他都烦躁地摆摆手“拿回去,拿回去。”等到全部的楼板都铺上以后,父亲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,坐在门口的砖堆上,用手抚了抚胸口喊我:“丫头,扶爸回去歇歇。”这时候,父亲才感觉到喉咙都干到快要冒烟了,嗓子也哑了。母亲心疼的一边给父亲端饭,一边忍不住唠叨埋怨:“不知道你老了老了图啥?”
新房子终于盖好了,整整二十四米宽,楼板盖顶,木料房脊,房顶盖着金灿灿的琉璃瓦,墙面贴着明光闪亮漂亮的花瓷砖,朱红色的仿古式大门,新式的铝合金玻璃窗户。新房子盖成了,父亲也累瘦了,晒黑了,工人们都撤走以后,父亲在炕上躺了三天三夜才下来,围着新房子里里外外转了几个来回,长出一口气:“成了,我终于把它盖成了。”父亲终于在他的有生之年完成了他的心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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